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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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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去的路上,梁明月一直沈默,坐在床上的時候,才忽然開口:“外公說,我外婆就是九幾年那場洪水沖走的。”

王南嵊:“嗯。”

“你知道我外公怎麽死的嗎?高二開學的第一個周末,我和外公說好要回去的。梁薇不準,因為沈繼華他媽媽七十大壽,她一定要綁著我去給一個從沒見過面的老太太祝壽,去做她表演的工具。我不肯,到了沈家就跑出來。可等我回硯山,卻發現外公摔在地上,動都動不了。”

梁明月哽咽著,“如果不是知道我要回來,外公不會喝酒的。如果我能早一點到家,外公也不會在冰冷的地上躺了那麽久,如果及時一點,又怎麽會……”她捂住眼睛,滿面淚痕,“我都快嚇呆了。都是我的錯。活該失去外公,活該只剩下我一個人。我根本不配做他外孫女。”

王南嵊將她擁進懷中,撫摸著她的背,柔聲道:“不是的,不是的,外公在看著你呢,你哭得這麽傷心,他也要難過的。”

梁明月搖頭,“不,我再也見不著他了,我沒有外公了……”

他吻去她的淚水,“別哭了,明月,寶貝,我的心都要碎了。”

梁明月開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說外公。說外公小時候家裏特別窮,讀書都只能去一期休一期,可哪怕一學期不去學校,照樣考第一,聰明的不得了。說他這麽好的人,卻中年喪子,繼而喪妻,郁郁一生。她也不夠乖巧聽話,盡惹他生氣。

她苦笑著說:“我家啊,就沒有一個人是好好過完一生的。”

“瞎說。我們可以啊。”王南嵊溫柔道:“我們一起好好過完這一生。明月,我愛你。”

梁明月看著他,眼睛比星星還要亮,“我也愛你。阿嵊,我永遠愛你。”

周琪兒結束一言難盡的旅游回來,去樓上伯伯家派發禮物。

聽見她的聲音,侄子歡呼著從房間出來,搶下玩具搗鼓一番後又丟在一旁,纏著她問東問西。

她沒什麽耐心哄這個小魔王,正要找借口開溜,嫂嫂先發話了:“差不多可以了啊,快回房間去,別讓吳老師等久了。”又跟周琪兒解釋:“給他請了個家教。”

周琪兒跟著去看熱鬧,結果看見一個完全意料不到的熟人坐在裏邊。

“哎呀——”周琪兒樂了,“這世界可真小啊,吳靖文。”

吳靖文早就認出她的聲音,因此並不顯得多意外,只象征性地打了個招呼:“好巧。周琪兒。”

嫂嫂問:“你們認識?”

“認識啊。大學霸。”周琪兒走進去,坐在侄子旁邊,“我來聽聽吳老師課上得怎麽樣塞。”

吳靖文當她不存在,有條有理地講自己的題,周琪兒卻坐不住,非要搗點亂,她一會兒捏捏侄子的臉,一會兒撓他的癢,甚至在旁邊玩貪吃蛇。

終於在她又一次將手探向侄子的胳肢窩時,吳靖文不耐煩了,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,拽過來,語氣冷硬:“你無不無聊?”

小侄子緊緊趴在桌面上,以避免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,他被整過幾次,知道這個小吳老師還是很兇的嘞。

周琪兒也嚇了一跳,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吳靖文的臉,硬撐著嘴犟:“無聊啊。不然能坐在這?”

吳靖文甩開她,“隨便你。反正兩個小時我就走人。”

周琪兒撇嘴,想這人真是長了副惹人討厭的嘴臉。

偏偏她還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,天天雷打不動來伯伯家報道,就想看有的人有沒有變得更討厭一點。

填報志願那天,幾個人都去了吳靖文做兼職的咖啡店。

吳靖文端了果茶和甜點上來,趁他在擺的時候,周琪兒問:“你不能休息一會嗎?”

吳靖文看了她一眼,在旁邊坐了下來,“可以啊。”

“哦。”周琪兒移開眼,問梁明月:“你們都報雁大嗎?”

“對。我報自動化,阿嵊學建築,靖文報法學。你呢?”

“我想報傳媒學院。可是我爸不肯。他想讓我報師範,以後當老師或者考公務員什麽的。當然我是不可能聽他話滴。不過,明月,你為什麽要報自動化?聽起來好奇怪的專業。”

“挺好玩的啊。阿嵊說的。”

“吳靖文,你又為什麽要學法律?你以後要做法官嗎?”

吳靖文:“你關心你自己就可以了。”

周琪兒氣道:“誰關心你了?”

“你們聊吧。”吳靖文起身,“我先下去了,等會來收拾。”

接下來,就基本成了周琪兒的單口相聲,變著花樣吐槽她苦不堪言的全家行,王南嵊偶爾捧哏,逗得她更加沒完沒了。

終於說到她回家之後,發現吳靖文居然是她侄子的家教,周琪兒跺腳道:“一想到之後去雁城還要跟他相處四年,我就覺得腦袋疼。”

梁明月:“我還覺得被你吵得腦袋疼呢。”

“亂講。”周琪兒滴溜溜的目光在兩人間打轉,“你們這幾天一直住在一起?”她很想說點不健康的話題,又不敢亂開玩笑。

“是啊。”王南嵊大方承認,“之後去雁城也會一起住。你有事沒事別老來打擾我們。”

“我就要來,不光要來,還要住進來,和明月一起睡。”

“少做夢了。”

梁明月:“幹脆你們倆住吧,我不去了。”

周琪兒一下被堵住,王南嵊掐她的臉,咬牙道:“你嘴巴裏有點靠譜的嗎?”

幾個人鬧著鬧著,天都快黑了,吳靖文上來收拾碗碟,梁明月幫了把手,又拿起特意留的一塊雪媚娘餵到他嘴邊。

吳靖文張嘴吃了,嘴角沾了點粉末,梁明月順便拿紙巾給他擦去。

周琪兒去看王南嵊,王南嵊等在一旁,臉上沒什麽表情。只在吳靖文轉身下樓時,將梁明月牽在手心裏。

等到了晚上,王南嵊開始新賬老賬一塊兒清算了。

他佯裝生氣地命令梁明月:你以後不許拿手餵別人吃東西。

梁明月皺眉看著他,王南嵊心中到底沒底,只好裝可憐,他說:你不知道,之前我看你這麽餵的別人,氣得好幾個晚上沒睡著覺。

梁明月叼著車厘子吻上去,她說:那這麽餵呢?

王南嵊把她壓倒在床上:那我就跟你同歸於盡。

去了雁城後,幾個人都沒想到,吳靖文成了最忙的人。

周琪兒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。她還主動吵著要一塊玩,被吳靖文接二連三的拒絕之後,也就不提這一茬,轉身投入光怪陸離的大學生活中去了。

王南嵊和梁明月在校外的公寓中度過了極其放縱的四年。他們在周末盡情歡愛,在假期四處寫生,會一塊兒趕作業到深夜,會對著大圖紙規劃未來。王南嵊對梁明月相當縱容,好到無以覆加。程文遠偶爾會鄙夷他,王南嵊一點不以為意,在他心裏,梁明月比他高手多了,她從來不做掩藏,也不做鋪墊,她直接幹脆,愛他就是愛他,親他就要親個夠,還很愛上床。王南嵊總會在毫無防備,毫無心理預設的時候,被她完全俘獲,繳械投降。

他知道梁明月無法割舍硯山,便花了很長時間去研究怎樣在原有基礎上,進行功能改建,會讓她、他們回去時能過得更加舒適。後來比賽拿到一筆不菲獎金,王南嵊便帶著人,花了一整個暑假,將硯山整飭一新。

臨近畢業,王南嵊突然接到高漫雲的電話,說爺爺生病了,有點嚴重,讓他回去看看。王南嵊沒有買到機票,火車也沒有合適的班次,又因為雁城到棠城不過幾小時車程,他便自己開車回家。哪成想高速路上卻出了重大車禍。

梁明月過了很長一段魂不附體的日子,她依舊完全無法面對這樣驟然的失去與悲傷,好像天上掉下來一個捶,把她的心給砸沒了。她不知道要怎樣處理空落落的心腔,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吹著穿堂風。

吳靖文和周琪兒陪著她,哄著她,讓她振作,說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也要好好吃飯睡覺,不能想太多,小孩子會知道的。

她很不解,她有好好吃飯睡覺,為什麽要這樣勸她?她也沒有想太多,她什麽都不想了。

還有,為什麽為了孩子就要振作,孩子是個意外。是一個與他們無關、與所有在發生和已發生的事情無關的新生命罷了。為什麽一出生、或者還沒出生就要承載安撫的使命?阿嵊不在了。一個新生命就能安撫嗎?她腦子裏反駁了很多,卻一個都沒有說出口。她沒有力氣再開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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